蒙古部族史（四）

塔塔尔部
                                                 文 / 宝音德力根  齐达拉图

    塔塔儿部，突厥文—蒙古文称作Tatar，汉译鞑靼、达怛等。作为部名最早见于732年（唐开元二十年）所立突厥文《阙特勤碑》。碑中两见Otuz Tatar（意为“三十姓达怛”）。在突厥《毗伽可汗碑》（735年立）、回纥《铁尔痕碑》和《磨延啜碑》中又数见Tatar和Toquz Tatar（意为“九姓达怛”）。唐李德裕的《会昌一品集》，是记载Tatar这一名称最早的汉文文献，写作“达怛”。Tatar一名于公元8世纪30年代使用于突厥语世界，汉语文献则到9世纪中期（唐会昌年间）才对Tatar有了记载。除突厥文碑中记录的三十姓达怛和九姓达怛以外，汉文史籍中还有黑车子达怛（《会昌一品集》）、阴山达怛（《三朝北盟会编》）、黄头达怛（《续资治通鉴长编》）、黄怛怛（西夏皇陵碑文M2D：393）、白达达（《辽史》）、黑鞑靼（《黑鞑事略》）、熟鞑靼（《大金国志》）、生鞑靼（《大金国志》）等记载，所指虽多有不同，但总体是指蒙古语族部族，与汉文文献所见室韦略同，都指蒙古民族的前身。
关于达怛名称的来源和含义，有很多不同说法。古人宋白、洪迈认为达怛由靺鞨讹误而来；今人则有以下观点：

1．Tatar之名源自通古斯语tartar或tata，义为“拖”、“推”，疑其相当于“游牧民”；
2．因其最早居地内的Tar河或Tartar河而作部落名；
3．因其境内岛名Taraconta而作族名；
4．来自乌桓首领蹋顿之名；
5．室韦落怛部的“转音”；
6．来自柔然可汗大檀之名；
7．源自古突厥语tat，“义为突厥地方所包含之外族”，“犹诸汉文之‘蕃’”。

    但是，这些解释哪一个都没有明确的释义，也没有科学依据。

    拉施特《史集》对塔塔儿起源及其与蒙古的关系有些记载：“他们（塔塔儿人）的名称自古以来即闻名于世”。“他们在远古的大部分时间内，就〔已经〕是大部分〔蒙古〕部落和地区的征服者和统治者，〔以其〕伟大、强盛和充分受尊敬而〔出类拔萃〕。由于〔他们〕极其伟大和受尊敬的地位，其他突厥部落，尽管种类和名称各不相同，也逐渐以他们的名字著称，全都被称为塔塔儿。这些各种不同的部落，都认为自己的伟大和尊贵，就在于跻身于他们之列，以他们的名字闻名。”根据《史集》，“Tatar”一名应来自呼伦贝尔草原的塔塔儿，是塔塔儿人自己的称谓。唐代，突厥语族部落泛称室韦为达怛。唐会昌年间以后，中原地区受突厥、回鹘等的影响，接受了这一称谓，把室韦人也称作达怛。随着室韦—达怛部落的日益强大，名声显赫，一些非室韦系部落也可能自称或被称为达怛。但在达怛名下，占主要部分的仍是讲蒙古语族语言或方言的室韦部落。辽金时期，辽人、金人又称蒙古高原的达怛为阻卜、阻革菐。

    蒙古部兴起以前，呼伦贝尔草原上的塔塔儿是蒙古高原上的强大部落。可惜我们对塔塔儿人的光荣古史所知甚少，只是从《史集》中见到有一支塔塔儿部落名为Tūtūqliūt,“是塔塔儿诸部中最受尊敬的”。Tutuq即唐朝授与室韦首领的最高官号“都督”之译音，这个官号也为北方民族所采用，在突厥文碑刻中就是这样写法。Tūtūqliūt意为“都督之民”，根据这个名称我们可以推测，唐朝时此部首领曾被授与汉语“都督”官号，使其统辖室韦人若干部落，久之竟成了部名。塔塔儿人还有一个备鲁兀惕 (Buiru'ut)部，其名称来自突厥高级官号Buiruγ（汉译“梅录”），反映了他们曾经受突厥人统治的历史。据拉施特说，塔塔儿部共有七万户，六大分支。除秃秃黑里兀惕塔塔儿(Tūtūqliut-Tatar)外，还有阿勒赤塔塔儿(Alchi-Tatar)、察罕塔塔儿(Chaghān一Tatar)、阔亦坛塔塔儿(kǖiten一Tatar)、迪列土塔塔儿(Terēt一Tatar)和阿鲁孩塔塔儿(Aruqūi-Tatar)。《元朝秘史》也提到过塔塔儿六部之名，他们是：阿亦里兀惕塔塔儿(Ayiri'ut-'Tatar)、备鲁兀惕塔塔儿(Buiru'ut-Tatar)、察阿安塔塔儿(Chaqa'an-Tatar)、阿勒赤塔塔儿(Alchi-Tatar)、都塔兀惕塔塔儿(Duta'ut—Tatar)和阿鲁孩塔塔儿(Aruqai-Tatar)，有两部之名与《史集》不同。

    《史集》中的迪列土塔塔儿(Terēt一Tatar)很重要，它就是屡见于《辽史》中的敌烈（又译敌烈土、敌剌、迭烈德、迪列底等）由此可知，辽代的敌烈与12世纪末13世纪初的塔塔儿部密不可分，或者说，塔塔儿部主要由辽代的敌烈人组成。只是因为部族内部势力的此消彼长，辽代塔塔儿人以敌烈为首，而到了12世纪末13世纪初这一地位被秃秃黑里兀惕塔塔儿所取代。

    对塔塔儿部的居地比较明确，《史集》中载，他们主要营地是贝尔湖地区，各氏族和分支的营地均在乞台（“乞台”即“契丹”，这里指金朝）边境附近。《元朝秘史》第53节载，塔塔儿部阿亦里兀惕和备鲁兀惕两个分支居住在呼伦湖与贝尔湖之间的兀儿失温河（今乌尔逊河）地区，第153节又载，狗儿年（1202年）秋，成吉思汗与阿勒赤塔塔儿等四部塔塔儿战于答兰揑木儿格思地面。答兰揑木儿格思（喀尔喀河上游努莫尔根河一带，今内蒙古兴安盟阿尔山地区）离金朝边境即金界壕很近。与蒙古高原其他部落相比，塔塔儿部的居地因离金朝较近，与金朝的交往更多，可能在辽朝灭亡后不久，就归附了金朝。《史集》中载，塔塔儿部很早就是金朝皇帝的臣民，由于蒙古部合不勒汗杀死了金朝使者，作为金朝属部的塔塔儿就与蒙古部结下了仇。合不勒汗正是辽末金初人。看来，金朝经常利用塔塔儿等部牵制甚至征讨北边的蒙古、克烈等部，于是相互间的仇杀与征战不断。关于蒙古与塔塔儿部结仇《史集》中还有一条传说故事：“尽管这些〔塔塔儿〕部落相互间发生过许多战争和冲突，他们经常互相屠杀、蹂躏和抢劫，但有时他们也同蒙古诸部发生纠纷和战争。在这种情况下，[塔塔儿诸部]就联合在一起。由于以下原因，[塔塔儿人和蒙古人之间]产生了古老的血仇：在合不勒汗作蒙古汗的时候，（大多数乞牙惕部落都出自他的氏族，蒙古尼伦诸部都是他的堂兄弟，而其他蒙古分支，其中各支在他之前就以自己专有的名号著称，全都是他的叔伯和祖辈，由于与他有亲属关系和友谊而[被看作他的]朋友和同盟者，一有袭击和[不幸]事件，他们就会成为他的协助者和保卫者），合不勒汗的妻子弘吉剌惕部人合剌一里忽的兄弟赛因—的斤患了病。为了治疗[赛因—的斤]，请塔塔儿人[派来]-个名叫察儿乞勒—讷都亦的珊蛮。他来施行了一次巫术，赛因—的斤却死了。珊蛮被痛打了一顿，才被打发回了家。后来，赛因—的斤的兄弟们又去杀死了这个珊蛮察儿乞勒。因此，塔塔儿人同蒙古人成了仇敌，而合不勒汗的儿子们，由于[他们]同赛因—的斤的义兄弟—姻亲之谊，必须和应当来帮助他的部落。由此，他们同塔塔儿人之间发生了仇视，敌对和战争，他们一再打仗。 后来，有一次塔塔儿部又乘机把蒙古部俺巴孩汗抓住，送到金朝让金朝皇帝钉上木驴而死。成吉思汗的叔祖斡勤—巴儿合黑也遭受了同样的厄运。大约在12世纪60年代，蒙古忽图剌汗在位，为报俺巴孩汗之仇，多次与塔塔儿部厮杀。成吉思汗之父也速该随忽图剌汗出征，杀死塔塔儿大首领铁木真兀格，凯旋后恰遇成吉思汗出生，于是命名铁木真。后来，也速该被塔塔儿人毒死，因此成吉思汗痛恨塔塔儿，称他们为“灭了我等祖宗和父老们”，立志报仇雪恨。

    塔塔儿部不仅与蒙古部有世仇，还与克烈仇杀。《史集》记载了王汗之父撒里黑汗（忽儿札忽思汗）一度被塔塔儿部打败，去投靠了乃蛮部，后来，乃蛮部合只儿汗与撒里黑汗一同聚集军队攻打塔塔儿人，为撒里黑汗收复了客列亦惕人的兀鲁思，交给了他。当时，王汗和自己的母亲亦勒马哈敦曾被塔塔儿人俘获；他们也被解救了出来。王汗被塔塔儿部被俘之事《元朝秘史》也有自己的记载。说“当王汗十三岁时，同他母亲一起，又被塔塔儿部的阿泽汗掳去，让他放骆驼。后来阿泽汗的牧羊人带他逃了出来。”足见金朝支持下的塔塔儿部首领阿泽汗的强大。

    但是，到了金章宗明昌年间，塔塔儿、弘吉剌两大部背叛了金朝，致使蒙古高原局势动荡。明昌六年（1195年），金朝出兵呼伦贝尔、哈尔哈河一带与塔塔儿、弘吉剌及其分支合底忻（即合答斤）、山只昆（撒勒只兀惕）作战。次年，金丞相完颜襄统兵征讨塔塔儿，进兵至克鲁伦河，击溃塔塔儿部，以篾兀真·笑里徒为首的部分塔塔儿人向斡里扎河败退。克烈脱里汗和铁木真得悉后，共同发兵攻打塔塔儿部，杀篾兀真·笑里徒，俘获了大量的财富和人口。为答谢蒙古和克烈助战之功，金朝封脱里汗为王，自此，脱里在蒙古高原以“王汗”著称，威望渐高。依附王汗的铁木真也得到封赏，号为札兀惕忽里（“札兀惕”指金朝的沿边属部，“忽里”为小部落长的称号）。此役，铁木真在蒙古人中博得了“为父祖复仇”的美誉，又因得到了金朝的封赏，在蒙古贵族有了炫耀的资本。面对王汗与铁木真咄咄逼人的气势，蒙古高原东部各部组成了更大规模的联盟以自保。1201年，以札只剌、塔塔儿、弘吉剌及其分支豁罗剌思、合答斤、散只兀、泰赤兀等部在额尔古纳河、根河、得尔布尔三河汇流处的忽兰也儿吉（意为红岸）会盟，共推札木合为古儿汗（意为众汗之汗）。双方会战于海拉尔河支流帖尼火鲁罕，札木合联军败北，各部溃散。1202年，铁木真单独出兵征讨牧地在今喀尔喀河支流讷墨尔根河地面的察罕塔塔儿和按赤塔塔儿两部，穷追至今东乌珠穆沁旗境内乌拉盖河将其全歼。为报祖先之仇，他下令将塔塔儿人凡高过车轮的男子全部杀死。不久，塔塔儿人残余势力也被消灭，从此，作为独立部族的塔塔儿部已不复存在了。

    但是，塔塔儿之名仍名扬天下。欧洲仍称蒙古人为达旦—塔塔儿；元代蒙古人并不避讳“塔塔儿”之名，用“达达”汉译“蒙古”；明朝则坚称东蒙古为鞑靼，以与西蒙古瓦剌区别；俄罗斯今有很多鞑靼人，他们虽然有出身蒙古、突厥之别，但都离不开蒙古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