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森林中的老祖母

                                                      撰写/孛·吉尔格勒

　　清晨醒来，走到窗前，我无意中看到外面飘飘渺渺的雪花飞满天空，地上闪烁着耀眼的银光。城市中迎来的冬天第一场雪，它似乎与己无关，年年它总是悄然而至，又很快融化消失。久居城市，自己的身体与心智似乎已经麻木，没有了过去看到冬天第一场雪的狂喜与激动；感觉不到了下雪时的那种暖烘烘的感觉和冬天太阳懒洋洋的样子，甚至窗户上也见不到了一块块霜雪凝成的冰凌花。

    我生长在大森林里，我老祖母的小木屋永远是温暖的，那里有我美丽的童话世界。老祖母形容原始森林经常用一个词“泰加”——taiga，这是森林部落古老的词汇，是指无边无际的原始大森林。老祖母经常说：“森林是我们游牧民族最早的家。我们的祖先是猎牧民族，以牧放驯鹿为生，居住在原始森林里，我们与猎豹赛跑，练就了我们发达的筋骨，与狐狸游戏，增长智慧。倾听黑林的呼吸，白桦树的生长，画眉的梦语，与松鼠对话，耐心地听取他们的倾诉。”老祖母的木屋，永远是暖烘烘的，有时，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半夜起身想方便，总是看到老祖母挑着油灯在缝补我的衣裳，灯火映红了她那慈祥的脸，她像女神一样凝重地注视着我，逼迫我到冰天雪地的外面去方便，绝不容许我像懒猪一样拉尿在窝里。

    老祖母能用各种野果和野菜做出香喷喷的饭菜来，山顶子奶干，稠李子面饼，蓝梅果酱，腌制香菇，雅格达饮料……

    大森林是美丽的，你可以听到百鸟的歌唱，有时，下了一场大雪，第二天醒来，你会看到满院都是野兔野鸡，它们是跑来避寒的，老祖母总是不让我扑捉他们，她说：“怪可怜的，他们信任我们是善良的，才跑到我们的院子里来，我们不能恶向它们。在大森林里，有时，甚至你能听见白桦树茁壮生长的吱吱声响，挪动着没膝深雪的脚步，你能够感觉到瑞雪的温暖，虽然生活很单调和简单，你内心却那样的丰富和安详。我们家后面有一片蔽日的原始森林，祖母命名它为哈拉鲜卑——黑森林。老祖母经常领我到那里去捡枯枝，我非常害怕黑森林，那里没有一线光芒，密密麻麻的树林，没有路径。老祖母经常说：“孩子，别害怕，有巴塔赤罕在。”我问她：“巴塔赤罕是谁？”她说：“巴塔赤罕过去是个善良的人，当一群猎人迁徙到黑森林时，他们迷路了，饥寒交迫，痛不欲生。巴塔赤罕掏出自己的心脏照亮了黑森林，使他们得以重生。从此，巴塔赤罕成了森林的保护神。”我疑惑地问她：“心脏不是灯，怎么会发光？”祖母说：“善良人的心是能够发光的，你长大就知道了。”祖母接着说：“巴塔赤罕娶了美丽的乌麦姑娘，他们幸福地生活在大森林里，后来乌麦难产，没有生下孩子就死了，变成了神，她最终变成了妇女儿童保护神，每当产妇难产时，她就来帮忙，每当孩子做恶梦时，她就驱赶魔鬼。他们俩的名气越来越大，最后从森林之神变成了草原之神，成为我们林中百姓和毡乡百姓供奉的大神。

    林业工人的砍伐大军机声隆隆，摇醒了沉睡的森林，逼迫我们家搬到了黑林的边远，森林中的各种动物纷纷逃到了黑林中避难，老祖母的威严阻止着砍伐大军前进的脚步。有一天，一个林业工人进入黑林狩猎，被黑熊袭击，浑身血肉模糊，像一个肉球，是我祖父把他背回了我们的木屋。老祖母忙里忙外地给他治伤，她无比感叹的说：“唉，人啊人，好可怜，不知道自己的来源，经常伤害自己。熊是我们猎牧人的祖先，为什么不敬畏它”。有一次，我看到一只受伤的小鹿，它舔着自己流血的腿，跑不动了，我把它抱回家，老祖母无比爱怜地给它治伤，爱抚着小鹿给我讲了一个小鹿和它妈妈的故事。很久以前有两个猎人，他们是兄弟，在一次围猎时，当他们猎杀到第三百六十一只黄羊时，发现这只母黄羊正带着伤口生产羊羔。在猎牧人的习惯法中有这个一个条款，这就是不得猎杀怀孕或生产的动物。兄弟两人被眼前的悲惨情景吓呆了!按猎牧人的习惯，他们是要受到严厉的法律制裁的。这时，开始了母羊羊羔的那著名的一问一答，让人心颤的对话：“啊，妈妈，亲爱的妈妈/你的眼睛为何不停地流泪/母羊：啊，孩子，你快跑吧/妈妈流泪是因为狂风吹/羔羊：啊，妈妈，亲爱的妈妈/你的腿上为何殷红一片/母羊：啊，孩子，你快跑吧/那是因为红色的卓索图沾在上面……”。这首歌具有浓郁的蒙古哀歌的曲调。它通过母羊保护自己的羊羔被猎人所杀伤时，母羊与羊羔之间的一问一答式构建了全曲。羊羔充满稚气的对母羊的问语和母羊为了给羊羔压惊，把自己的爱怜深深地埋在了心底，忍受着生离死别的痛苦，把自己的伤加以轻描淡写，歌曲的最后母羊用劝喻式的游牧格言告诉羊羔应如何保护自己，如何脱离危险，如何防范猎人的袭击。把旋律推向了高潮，更让人心酸，让人潸然泪下。母羊没有直接遣责猎人的凶残和冷酷，而是充满圣爱地谆谆教导它的羊羔，应如何保护自己，如何脱离危险，如何防范猎人的袭击。兄弟俩跪拜在第三百六十一只黄羊和羊羔身旁，心如刀绞，内疚和悔恨的泪水如同泉涌，后来他们埋葬了母羊，领养了羔羊，并且永远告别了猎枪。同时，执着地制止任何人猎杀黄羊。其旋律之优美、哲理之深刻、艺术手法之高明，堪称是当今世界最经典的环保之歌。后来我知道了这是一个古老的蒙古民歌，说的是成吉思汗宠爱的孙子拔都汗的大将军安岱莫日根的故事:拔都汗哟，威镇四方，今日出发，围猎沙场哟!南北合围哟，射杀开了，安岱莫日根是全军猎长哟。这首歌是13世纪拔都汗时期创造的《小鹿之歌》，它在不同地区有不同的变体。这首歌在赤峰市巴林部落、巴彦淖尔乌拉特部落、阿拉善土尔扈特部落有不同的变体。丹麦探险家亨宁·哈士伦录制这首土尔扈特的《我可爱的小雄鹿》的曲式。而在如今的阿拉善土尔扈特部落中流传的《三百六十一只黄羊》则是最感人之深的变体形式。

    外面的雪还在纷飞，我欣然走到街上寻找我那冰雪中的童话世界，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看到一个人蹲在马路旁，幸灾乐祸地看着在冰雪上骑车子的人纷纷倒下，使我终于懂得了老祖母说过的巴塔赤罕的那句话。冰冷的世界，温暖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