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族训谕格言中的草原文化
斯琴高娃(内蒙古大学蒙古学学院讲师)
摘 要:本文在阐述草原文化和蒙古族训喻格言的概念的基础上阐明了蒙古族训喻格言与草原文化的关系,认为蒙古族训喻格言涵盖了草原文化的方方面面的内容,是研究草原文化的原生资料,并提议蒙古学界从不同的视角研究蒙古族训喻格言。 关键词:草原文化 蒙古族 训喻格言
蒙古族训谕格言中的草原文化信息非常丰富。谈到这个问题时必须说明两个概念,即草原文化和蒙古族训谕格言。
本文中所说的草原文化是作为中华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草原文化。具体地说,是地域文化与民族文化结合的草原文化,是游牧文化与多种文化统一的草原文化,是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相承的草原文化。
草原文化的地域性体现在她是特指在我国北方草原这一特定历史地理范围内的文化,从远古至今的原生文化、次生文化和共生文化都分属在这个范围内,是相对于黄河文化、长江文化这些大的地域文化而言的地域文化。草原文化的民族性体现在她是特指在中国北方草原生息的先民,特别是阿尔泰语系民族和族群共同创造的文化,是在各个历史时期表现出不同的民族形态和样式的文化。比如,在秦汉时期,主要表现为匈奴民族文化形态;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主要表现为鲜卑族文化形态;隋唐时期,主要表现为突厥族文化形态;宋、辽、金时代,主要表现为契丹、女真、党项族文化形态;元代前后,主要表现为蒙古族文化形态。 从文化赖以生存和发展的社会生产的角度来看,建立在游牧生产上的游牧文化是草原文化的主导文化,是草原文化区别于其他地域文化的主要标志之一。因为草原文化的民族主体,诸如匈奴、乌桓、鲜卑、柔然、突厥等等,都是作为游牧民族活跃于历史舞台的。即使近现代以来,游牧生产受到资源、人口、社会各方面的不利影响,但游牧文化的生命力在一定历史时期内仍将长期存在,游牧文化在草原文化中的主导地位仍将持续。这是因为文化具有相对独立性的特点。因此游牧文化对草原文化的影响是持久的,也是极其深刻的。从古至今,在中国北方草原的自然生态环境中产生的采集、狩猎、游牧、农耕、工业等多种生产方式造就了多种文化形态。这些文化形态在不同历史时期从不同角度为草原文化注入了新的文化元素和活力,使草原文化一开始就成为以多种生产方式为基础的多种文化的集合,即游牧文化、农耕文化及其他文化的统一。
草原文化有悠久的文化底蕴和古老的文化传统。在整个史前时期,从旧石器时代到新石器时代,很多领域都走在其他地域文化之前,因而被学术界公认为是中华文明曙光升起的地方。更为重要的是,在历史长河中,草原文化虽历经多次更替、演变,但其内在脉络始终没有中断,成为中华文化最具古老传统的地域文化之一,对中华文化的历史进程产生过重要的影响,作出了历史性的贡献。草原文化在保持和发扬固有的古老文化传统的过程中,积极吸纳现代文化的一切有益因素,从内涵到外在形式不断增强其现代性,与时代同步发展,使草原文化成为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有机统一的整体。在草原文化各个领域,从生产方式到生活方式,从物质文化形态到精神文化形态,从思维方式到认知体系,从生活习惯到制度规范,传统和现代的东西无不在碰撞、冲突、相互吸纳的过程中形成新的统一。例如近现代以来,随着生产方式的逐步改变和多样化,曾经逐水草而迁徙的游牧生活方式已开始向定居、半定居及都市化方式转变和过渡,游牧、定居、半定居和都市化生活并存已成定局。在这种情况下,游牧生活受到的冲击是显而易见的,草原文化单纯以游牧生活为基本表现形态的历史已终结。特别是都市化生活方式以前所未有的态势凸显出特有的张力和辐射力,渗透、融会于草原文化之中,成为当代草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以致于很多富有传统内涵的草原文化活动必须借助于都市和都市化生活方式才得以进行。另一方面,游牧生活方式以及由此形成的观念、礼仪、习俗等,依然以鲜活的生命力展示着草原文化的风貌;整个草原文化无不深深打着游牧文化的烙印。这就是说,在草原文化重要表现形态的生活方式领域,传统和现代一方面不断发生碰撞和冲突,另一方面又相互吸纳、借鉴,从内容到形式不断融会在一起,形成新的有机的统一。
对上述的草原文化如此广泛而浩大的概念没有一部历史巨著能够全面涵盖,我们很难在短时间内从单一学科的研究著作中全面了解草原文化。但如果我们有一本《蒙古族训谕格言全集》就能够较为全面地了解草原文化。
蒙古族训谕格言是蒙古人在长期的生产实践和生活体验中提炼的、长期以来习用的、形式简洁而意思精辟的、定型的词组或短诗。用蒙古语称为“bilig surgal, jüir secen üge”. “bilig” 一词从突厥语传入蒙古语,最初指官衔爵位名称,后来逐渐有了智慧、才华、天赋的意思,从而与有训言之意的“surgal”一词成为合成词命名圣贤之言和大众的智慧之言,即“bilig surgal”。鉴于它有训诲、劝戒和教育意义,学者们将它译为“训谕格言”。“ jüir secen üge”是“bilig surgal”的另一种说法,是在民间产生流传的训谕格言。从广义上讲,蒙古族训谕格言主要指历史上的圣贤、帝王、宰相等人的训谕教诲、命令指示和地方名人、寺庙高僧、农牧民创作的具有教育意义和哲理内容的训谕诗词、民间口承的谚语、三三句等。狭义上讲,蒙古族训谕主要指成吉思汗和他的将领、子弟们的命令指示和箴言。其代表作为《成吉思汗箴言》。贺•宝音巴图教授在《蒙古族古代训谕格言》一书中说道:“在古代,圣贤之人或部落首领、家长及其他相关人士创作的训诲之词称为训谕格言”。(1)格•孟和教授在《训谕格言——蒙古族哲学的精华》一文中指出:“‘bilig’一词是指有名誉地位的人所说的箴言、训诫、指示、命令等”。(2) 萨仁高娃博士在《蒙古族训谕研究》一书中认为:“民间流行的谚语俗语、文献记载的《成吉思汗箴言》、手抄本留存的训言诗词均可称为训谕格言”。(3)
蒙古族训谕格言所涵盖的内容非常丰富。以山水气候草木生灵为内容的蒙古族训谕格言蕴涵着北方草原特有的自然环境信息。“yisü deger_e casu tai bol fu deger_e borugan yehe”(如果数九天有雪,夏天将雨水大);“ubul huiten bol borugan yehe,jun serigun bol hagsargan yehe”(如果冬天寒冷,夏天就雨水大,如果夏天凉爽,冬天就不下雪);“borugan ece emün_e jigegüren_e,casu ece emün_e dulagaran_a”(下雨前天气变冷,下雪前天气变暖);“habur oruhu casu sayin, namur oruhu borug_a magu”(春天下的雪好,秋天下的雨不好)等民间流传的谚语格言是蒙古人在长期的生产劳动中对大自然气候变化的认识。从这些谚语格言中我们可以了解北方草原的气候特征。“heriy_e yi jigaju jarag_a yi hariyahu”(指着乌鸦骂刺猬);“hada sayitai ünege bardam, hadam sayitai hürgen bardam”(依靠山岩的狐狸仗仪,依靠好人家的女婿仗仪);“bütün_e yin juljag_a bülüg iyer iyen, itagu yin juljag_a ayimag iyer iyen”(鹌鹑的雏儿成群结队,沙半鸡的雏儿拉帮结伙), “siranud cinuw_a sigurg_a bolhu yi hüliyehü,samagun hümün cag sama-gurahu yi hüliyehü”(饿狼等待白灾,恶人等待乱世);”bar-un sür tei biljuhai yin jirühe tei”(威风得像老虎,胆小得像麻雀);”sagajagai nige jegüü olju abugad unggulai ban hadhugad ühübe”(喜鹊拣到了一根针刺死了自己);”ünen iyer iyen yabubal üher terge ber taulai hügege-n_e”(只要主义真,牛车也能赶上兔子)等民间谚语格言表达了一定的社会现象和哲理,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北方草原上生息繁衍的飞禽走兽的信息。以蒙古人的社会组织、宗法制度、哲学思维、民风民俗、礼仪禁忌、生活习惯等为内容的训谕格言给我们展现了草原文化的民族性。例如“bey_e terigütü, debel jahatu”(身体有首脑,衣服有领口);“arg_a bilig i ese medebesü alan doo-rahi imagan u ünühün I alaju idehüy_e berhe bolai,arg_a bilig I medebesü agulan u türe bühü yabuhu argali yin juljagan I alaju idehüy_e hilber bolai”(如果没有智慧和方法就不能够宰杀羔羊,如果有了智慧和方法,就能够捕猎山中的狍子);“arad bayan bol ulus bayan ,ulus bayan bol arad bayan” (民富则国强,国强则民富);“abu ni bügüde yin hagan, a-h_a ni degüü yin hagan”(父亲是大家的可汗,哥哥是弟弟的可汗);“abu eji tei ban jürildübel acilal iyan baran_a, ah_a degüü tei ben magutalcabal hündü ben baran_a”(违背父母的愿望将失去孝道,与兄弟不和将失去名望);“bayan gejü münghe bisi, bagatur gejü ürgülji bisi”(富贵不是永恒的,英明也不是经常的);“bey_e yin bühe ber nige yi daban_a, bilig ün bühe ber olan I daban_a”(体力能胜一人,智力能胜万人);“ gance aca gajar dügürcü,hoyar aca hota dügürhü”( 牛羊从一只发展成遍地,从两头变成满圈);“dalai yi darubacu orgilun_a, bolag I bolabacu ondurun_a”(海水挡不住,泉水压不住);“jirgal un türügüüjobalang, jobalang un hoyin_a jirgal.”(吃苦在先,享福在后);“mihan u targun ni, ügen ü cÖhen ni”(肉肥的好,话少得好);“morin aca sayin unug_a ügei, temegen ece sayin hÖsge ügei”(坐骑没有比马更好的,驮子没有比骆驼更好的);“ülüng urugsan gajar tariy_a buu tari, ügen degen hürhü ügei hümün tei araljiy_a buu hi.”(不要在杂草丛生的地里种庄稼,不要和不讲信用的人做买卖);“a üsüg erdem-ün degeji, ayag_a cai idegen ü degeji”(阿字是知识的源头,奶茶是食物的德吉)。从这些训谕格言中我们能够感受到蒙古族游牧生活中特有的民族文化气息。蒙古族训谕格言涵盖大海一样浩瀚的内容,像蒙古国学者什•却玛教授所说的:“高度概括在中亚腹地从古生息游牧的祖先们思索修行的思想理论、法律制度、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的大辞典无疑是蒙古族训谕格言”。(4) 蒙古国学者吉•达西道尔吉先生在《蒙古格言辞海》一书中也写道:“没有一种现象被置于训谕格言之外”。(5)
蒙古族训谕格言以短诗的形式或口承或记载于文献,以其特有的哲理性、教育性和典型性为蒙古族社会各群体广泛接受,发挥着教育后代、规范道德准则、维护社会秩序的社会作用。
由于蒙古族在历史上影响深远,实际上是草原文化的集大成者和主要传承者,是草原文化最具代表性的民族。从这个意义上讲蒙古语言是草原文化的重要载体,因此蒙古族训谕格言这种含有丰富的文化信息的语言形式应该受到草原文化研究学者们的高度重视,从语言学、文艺美学、哲学、民族学、社会学等不同的学科角度对其语言结构、表现形式、涵盖内容、传承渠道、传播方式、社会作用等进行专门的、系统的研究,使被蒙古学学者们称为蒙古文化活化石的蒙古族训谕格言成为草原文化研究的一个重要项目。
注解:
(1)贺•宝音巴图著:《蒙古族古代训谕格言》(蒙古文),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5页。 (2)格•孟和著:《训谕格言——蒙古族哲学的精华》(蒙古文),《内蒙古社会科学》,1988年第3期。 (3)萨仁高娃著:《蒙古族训谕研究》(蒙古文),民族出版社,2005年,第33页。 (4)[蒙古]德•扎雅巴特尔编、什•却玛审、胡依勒转写:《蒙古族谚语三千首》,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页。 (5)[蒙古]吉•达西道尔吉、[蒙古]格•仁钦桑布编:《蒙古格言辞海》,乌兰巴托,1964年,第1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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